人越长大,似乎对未来就越没了期许。16岁来到北京,27岁离开北京,时间漫不经心划过十余载,清点随行,只一同老去的朋友若干,及一堆无法被编辑和论证的心情和记忆。

人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奋斗和生存着?我们点燃生命70%以上的时间做那些与生命无关的事:学习不怎么有趣的知识、做权益性的工作、争夺一个占少数比例的职位,赚足够位数的现金、购买虚荣、满足和安全感、填饱自己也照顾他人、坚忍、等待生命价值有朝一日长久的绽放在别人眼里,然而剩下的时间则多半在生病、发呆、做梦、看电视上网打发时间,我们最缺时间,可又对时间最烦不可耐,我们催逼时间前进,好让那嵌着金边儿、朦胧背对着我们的未来早日转身,可是那令人按耐不住的未来是什么?称羡的住房,存折上手指数不过来的数字,还是聚光灯下的鲜花和掌声?我们穷其一生的消耗,不吝惜赌上生命的代价,然而,我们到底想照亮什么?

关于过去,我的记忆是从祖母家午后的阳光开始的。祖母家以前的卧房里有一个很大的冬季壁柜,为了防虫,人们会放些药丸在里面,因此祖母家的房间里就总弥漫着一股清淡却也温暖的樟脑味道。每当房间被午饭后的阳光浸满,我都会躺在祖母的床上,把自己泡在拥有那样味道的阳光里,心里面竟有什么静静的绽放和融化了,那种静如止水却又暗潮涌动的感觉,成了日后我无数次追逐与驻足的原点。

到目前为止,我仍然相信我高中和大学度过了最美的时光。逃课到城市的另一头逛公园,英语课上阅读日本文学,冬季的干草地里晒太阳,酒后吐真言,地理考十几分儿,吸烟和戒赌,集体旅行、熬夜扯淡、学习吉他、免费听朋友的昂贵CD,当然还有少不了的恋爱。看起来都是些“与学习无关的”、“不好的”事情,可我敢说,如果说没了这些与顶级学院基调格格不入的过往,我的青春将平庸无比,学业生涯也毫无被记住的价值可言。我想说的是,唯有这拥抱下意识的冲动,让我真实的感觉到了生命的流动,感觉到活着的喜悦,在阳台上,操场中,晚霞前,星空里,那些最美的风景和心情,陪衬了我此生唯一的一次懵懂,这些年少和似水的过往,今天来看,让我感到了极大的知足、幸福和无悔。

然而得说,关于生命的意义和它精致的美,最初的我并不是被这样告知的。在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重于鸿毛、轻于泰山”这类概念霸占教育主流的时代,人们普遍的想法是倾向于实用主义的,即人是为“有用”而存在的,更惨的是还不是对自己。文革(1966-1976)后出生的孩子,“好好学习”、“出人头地”这类古训怕是听的比较多了,以至于早已失去语义,我们自以为是的认为踩好每一个脚印,自然就能实现理想、抵达幸福的彼岸,而事实上我们的理想和彼岸却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绝种,因为人们已经不在乎理想了,人们只在乎他们追赶时的姿势、效率和进度,理想与通往理想的康庄大道都将泯灭,剩下的就只是对平庸的恐惧、竞争的焦虑、以及为朋友和家人的赞赏而背负过多的残破青春。

我并不想留下鼓吹消极人生的错误印象,我只是反对没有坐标的盲目行进。一定有这样一些性格坚毅、善于吃苦的孩子们,在别的小学生都在外面撒欢的时候,你们就已经开始埋首与书桌前做参考题,参加校外补习班,背负着“不努力、徒伤悲”的信条,超前的学习有关人生的知识、技能甚至是经验,你当然会如愿的考上了更好的中学、更好的大学、做更知名导师的研究生和博士生、拥有一份更赚钱的工作,也许还能娶到或嫁给一个条件更优厚的爱人,在别人的掌声中走完大半你那被认证过的人生,现在你终于可以歇业了,在丰厚的资产和如山的证书前放下一切去“及时行乐”了,然而你已经老了,不只是你的肌肤和体力,还有烂漫的天真和青春的热血,你果真认为这样的人生价值连城吗?优越感和幸福感可以等价吗?

说到这里,我想起村上春树在《奇鸟行状录》中描写的死亡。是的,死亡的确是个好东西,正因为这个世界存在死这回事,过往的每一刻才会因此而波光粼粼,也正因如此,人生便不该被成为实现优越感的工具,人生并非目的而是一个过程,一场旅行,重要的不是一流的大学,毕业时的评奖,好工作的面试,成为富翁或体面的人,购买标价和未标价体验的实力,这些看似生死与共的一道道门槛,放到人生的长河了,微不足道极了,因为无论得到了什么我们都注定了无牵挂的撒手人寰,而过程当中五味杂陈的体验和记忆却是与终极幸福感有关的。

回到最初的问题,我们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我说,活着其没有目的,或者活着本身便是活着的目的,它是关于天桥上面晚霞吹着秋风,是关于走在回家的路上,是关于俯瞰一次壮美的全世界,是关于聆听10年前心爱的歌曲,是关于恋爱的甜美与忧愁,是关于浸泡在樟脑气味的阳光里… …只是还能保持“绽放”和“融化”的心情,然后忘了恐惧和焦虑,平和、简单的存在着,一切就已足够了。幸福从不属于未来,幸福就只在眼下。



杨穹 于伦敦
2011年7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