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展览中的作品,是在延续毕业创作的思路,这些作品概念最初的雏形来自您当时的课上,那时候从对于青椒褶曲造型的研究, 到玻璃布材料的试验到使用"平面"的造型手段-------介于二维与三维之间空间和形体微妙的变化关系,让我发现了与自己日常某种心绪接近甚至相稳和的感受。

后来做的一批作品,都是由之前的思路发展出来的,几乎都是对同一命题的思考与表达。但后来我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说参加毕业展的作品那种形式,人们观看的第一反应,很容易将其主观自动归类,比如极简主义,或是理性主义。但实际上,这些东西并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构成上的美感,或者是材料质地的语言,都不是我要传达的。我只是想借用这些综合的呈现,来说另外的事情。后期慢慢发现了更多的材料,也有更多的想法加到了毕业创作之后的这几件作品当中。比如牛皮的运用,与生命的关系,情感被挤压的状态。

梁:你的这几个作品,看起来非常的纯粹。很干净,这个干净并不是单纯指作品的形式。我想说的是你的想法是比较清晰的。

杨:一直以来,从上学开始学习雕塑,我们都在使用一些传统的材料,比如:木头、金属、铜,这些都是自然属性的材料。但实际上,这些材料与我的生活和成长,关系并不那么亲近。因为从我上初中开始接触的东西,像玩具、碗筷、家用电器、游戏机,越来越多的是一种合成的现代材料取代了传统的自然材料。这些材料在我们的生活里占据着越来越大的空间。所以我使用的材料就更倾向于这样的气质,它们质地均匀、光滑,呈现出近完美的面貌。而另一方面,我也看重它们称之华丽背后的,不堪一击的脆弱。它们不像原木材料那样墩实厚重,一棵大树可能要经很多年才能成材,而这些合成材料通过一个化工的反应很快就可以形成了。他们在短时间内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但却很难长期的挽留住人们的情感。

梁:你的作品的形,追求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你的形和材料是如何结合呢?

杨:我作品中的"形"大多来自于生活经验,有的是现成物象的提炼,比如织布机的梭子,也有从人的肌肤,身体产生的褶皱、伤口的破裂——向外翻开的肌肉等产生的视觉经验来的。这样的造型,有些从原貌来看,是比较血腥的不太容易被人接受的。但当我把这些东西有选择的归纳出来,忽略掉其中的不堪入目的一面后,他们在与观者之间就会产生某种奇特的距离感,很多时候竟然会带来另一种可供人思考和玩味的美感,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触编织在一起,这样的感觉非常的有趣。另一方面,我也一直在追求一种气质,就是禅宗里面谈到的关于存在与虚无,这样的气质很吸引我。

杨:我想,人的情绪很多时候是被文字给束缚住了。高兴、难过这样的情绪在心中其实都是由一个个的具体的文字组成的。当你想办法把这些字,也算是一种限制狠狠抛掉的时候,再去体会那个情绪的形态和意境,它们经过提炼后呈现出来就会很有趣,并且与人本有很密切的关系。

梁:所以你的作品里面,除了形式、材料、质感的东西,你还在找一个精神性的气质。是一种用语言文字无法表述的感受。你的东西让我真是觉得有一种无法表述,却很强大的存在的吸引力。恰恰这种东西大家都有所感觉,又不能用文字写下来或者是语言说出来。这样说来就是一种意境,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杨:对,我觉得这也是艺术本身所存在的魅力之一。
此外,由于人跟人的成长经历不同,感受不同,您是否认为通过艺术的表达方式去争取大多数人的共鸣是一件可能的事? 
梁:这个问题我觉得是一个艺术家,他作到的度。一个是对艺术语言的理解与认知层面。尽管不是一个风格的,但彼此之间的水准相接近的时候,看东西就比较容易明白。因为大家都了解雕塑的语言、艺术的语言的话,彼此之间就是共通的。另外一种就是在同一种艺术语境里面,可能作品并没有传达出创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你自己能够感受到,却不能用雕塑这种艺术语言来表达清楚,属于表达能力有问题,那么别人可能就不能够与之产生共鸣。如果表达没有问题,你能感受到的,别人就一定可以感受的到。
我更喜欢你作品那种微妙的情绪,这可能跟你的性格也有关系,是个比较内敛的人。在生活里并不很喜欢表现自己。除了谈艺术的时候。

杨:是。是那种向内收缩的人。

梁:从平时与你的接触,我觉得你还是一种很有感觉的人。(sensitive)

我觉得现在你的雕塑语言和材料结合的很好,往下走可以不断的发展。

杨:有时候我在想,做作品的时候,为了把想法在作品中被体现的更清晰,你要传达的东西就必须做到尽可能的简炼,任何多余的东西都不要,只留下需要的部分,然而一但这么去做,想法与材料本身就会产生矛盾。因为这样就会与某些流派的面貌产生相似之处,作品就会被读者轻易的归类,当然,这是正常的反应。而我自己在创作的时候,实际上对这些没有想这么多,对艺术本身,我的概念中是没有把他们归类的,我认为,艺术很多时候是应该保持它自己的复杂性的,而不应使其概念化,轮廓化。对于艺术主观的归类是不可取的。
梁:对,我觉得欣赏一个东西,就应该撇开一切的形式、观念和束缚。应该忘掉他们好好的观看作品本身,因为作品本身所传达出的信息就是艺术家想要的全部表达。所有的信息都在这样的一件东西里,让你自己去寻找他们与艺术家的想法和之间的联系。

杨:在这批作品之前,我作过一些跟社会更有关系的作品。一些社会现像,还有一些社会给我的感受。一个经济化的背景与环境对我的影响等等。因为人在现在的环境下没办法拒绝社会对你的影响。这些都是我没办法选择的。但这些东西作到后来,可能是因为成长时代的关系,发现自己作来作去这些东西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说的话。也许是独生子女的原因吧,我们这代人或者说我自己可能更关心的是发生在我自身的这点儿事儿。从我自身的根本上来说,我这人本身还是有很多往里收缩的东西。就像刚才谈到的。这种内趋性造成了我对自身的情绪有一种特别的关注和感受。那是这样的一种情绪,不是大起大落或大喜大悲,他们是波澜不惊的,蜻蜓点水似的把平衡打破,却又没有严重到摧毁了一个人的程度。这种的微妙的情愫说来是很私人化的东西,但其实还是在社会这个大环境下制成的,还是有一定的共性的。

梁:其我觉得,这种东西不用想这么多。社会性这个东西是个自然的,像后现代的一些作品,有些人的作品就特别的激进,用自己的身体,情绪抒发一种情绪,来表达。与社会的介入让他们感到一种压抑,不平,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那其实就是他们心底里想要说的东西。你的东西,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感受。还是那句话,不要进行归类,不要对自己的创作给予局限,只要表述你最想述说的东西就可以了。最有兴趣要表达的就足够了。往社会性那边再讲的话,其实是与艺术没有关系的东西了。有人是对政治、社会非常的敏感,有兴趣。而有人却是对造型本身非常兴奋和敏感。就像你这样的。不用介定,只要表现就好。

杨:就像缘份不断生发的那种感觉就好了!

梁:对对。
实际上你控制也控制不了。除非是你目的性特别强。想要了解这个社会,这种形式的东西可以换成金钱,而把自己的东西压抑了,来迎合这种口味。那实际上是与艺术脱节了,那是其他的东西了。是一种比较理性的东西。我自己觉得艺术完全是一个比较感性的东西。是一个个人感情上的对感性的表达,但在最后呈现的时候要用理性来呈现。作品内核一定得是感性的。

杨:我觉得有时候包括现在的设计。设计的产品与艺术有很相近的东西。尤其是比较近的产品设计,它考虑的东西就非常的人性化。关心人的心理需求。有些奢侈品牌在他们的设计理念当中已经把美的成份放低,把人的内心需求突现出来。像苹果,SONY都有一种设计语言在其中。只不过他们更多的体现在功能上,我曾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些设计的功能拿掉,把设计气质上的那种东西保留下来形成一个纯精神化的产品,也许也会很有意思。 

梁:这个东西非常有理性的,理性到极端,就有一种很现代的气质。

杨:对,工业的那种冷漠。

梁:因为它的机械(industry),这样的元素有一种极致,一种冷酷,其实是跟现代的生活有一种相类似的比似吧。

杨:这些东西很难被归纳,表面上你对很多东西感兴趣,但恰恰他们的体内其实存在的是一条线索。运气好一些才能归纳的出来,原来是这样的,为什么我会对这个有兴趣。

梁:我觉得你就按你想要作的作。你变来变去,觉得每一个都不一样,不同的外型,不同的材料,等你作的多了,最终把他们排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他们是有相同的线索,蕴含其中的。他们是一个精神状态下的,不同的面。你就会发现你思考的一个轨迹。

杨:艺术本身是艺术表达的产物,而不是文学表达,当艺术说出来跟本身自己的那个东西还是不一样。
梁:作东西的人,想的比说的多。你用文字表达是有一个限度的。就像是画一个圈,画完也就了结了 。而艺术是不能"了"的。是一个游离状态的,看不明白,看不清楚就再回去看,不断的看出新的东西。而一但对这个东西"了"了 ,这个东西就不想再看了。好的艺术是不了的。

梁:有时候看着一个形态很简单,但其实是很长的一个历史你才可以这么去作。

杨:是的。

梁:我觉得你的作品里都有一种不"了"的,说不清的这种处理。比如说作品中的体位、虚的,处理。

杨:有时候是在找一种感觉。也是很难说出来的。生活里有很多事,想也想不通,你怎么样都与他有一定的距离,好像能看的见,你又摸不到,但你要是不动,他好像又在向你靠近。这种情绪上的东西,甚至是情绪化反映到生理上面,有不舒服,受伤了,心被挖了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转化到视觉上就是一种形态。

梁:嗯,我觉得你一直有这样内在的东西。
生活里需要一种体味。是你的敏感吧,一种感受。